第二十章,新人旧恨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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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城主府的白墙染成橘红色时,席雁正用剑柄叩响铜门环。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街道荡开,惊起屋檐几只鸟雀,暗红瞳仁齐刷刷盯着众人。“诸位道友稍安。“席雁转身时,袖口苍色云纹掠过祁鹤衣摆。后者倚着石狮雕像,指尖黄沙正悄然渗入砖缝,“象屿城主闭关三日有余,府中事务皆由总管代掌。“
木清漓轻咳,帕子掩住唇角:“师姐当真要信那妖物临终之言?“
“阿姐被炼成妖傀前,是白塔城主最得力的侍女。“郝秋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脖颈符文却愈发鲜红,仿佛皮下有岩浆流动,“诸位不妨猜猜,十年前白塔城主宣布闭关修炼时,不说民间,就只说他的贴身侍女失踪了多少人?“
诺忆柳握剑的手紧了紧。昨夜废墟中翻出的城主府密档,此刻正在他储物戒中发烫。那些被朱砂划去的名字,每个都对应着试验品编号。
铜门“吱呀“开缝时,十七道目光同时凝住。开门的老仆眼球蒙着灰翳,脖颈皮肤下似有蚯蚓蠕动,行礼时关节发出朽木摩擦声:“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郝秋经过的时候佛珠擦过老仆衣袖。霎时黑雾蒸腾,腐臭味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回皮下。祁鹤的沙粒在门缝深处颤动——整个前院的青石板下,埋着环环相扣的引魂阵。
“这位是郝秋道友,擅驱邪破瘴。“席雁介绍得轻描淡写,靴底碾过门槛时,一朵枯萎的夕颜花在青砖缝中化为齑粉。她看得分明,那花瓣内侧生着不属于人间的锯齿。
之前也有人进入过城主府,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证明这里也有着相当强大的幻术支撑,现在露出如此分明的马脚,很可能就与最近象屿城主闭关有关。
管家迎上来时,祁鹤正盯着回廊梁柱。彩绘的百子千孙图里,孩童眼珠随着众人移动,有个穿红肚兜的娃娃突然咧嘴,露出满口尖牙。
“城主吩咐备了碧潭飘雪,请随我来。“管家广袖翻飞,袖口纹路竟在缓缓流动。郝秋瞳孔微缩,那根本不是绣线,而是被缩成发丝粗细的捆妖索。捆妖索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也在民间称得上贵重,如此大手笔。
茶室推开的瞬间,木清漓的茶盏溅出半滴。十二扇琉璃屏风后,端坐着七个与象屿城主容貌相同之人。他们脖颈都系着银铃,随呼吸发出细碎声响。
“分身傀儡。“祁鹤用杯盖拨开浮沫,热气中浮现出沙砾勾勒的符咒,“真有意思,我在西北荒原见过类似把戏——把活人魂魄切成薄片,喂给不同傀儡。“
其中一位分身站起身来向众人见礼:“实在是对不住,鄙人最近正在闭关,但是诸多事物仍然纷杂,便只能出此下策,各位海涵。”分身的目光落在木清漓身上似乎迟疑了一瞬,但又立即恢复正常。
“原是如此。”众人回礼。
众人再次当面说明了来意,以表诚心。
象屿道:“本也该是如此,何来劳烦一说?”
席雁指节叩在案几,暗劲震碎地下探出的窥视藤蔓:“听闻前城主夫人擅种奇花,不知可否观赏?“
“唉。”象屿长叹一口气饱含着浓浓的复杂情绪。
“想必诸位也发现了我府中的异常,但由于一些原因,我也不便向诸位直接解释,不过诸位放心,接下来的行动,我当全力配合,诸位——小心!”
“若是可以,愿诸位能助我解决此难!我将为诸位再撑一段时间,还望尽快!”象屿深弓着身子向诸位行礼。
旁边的管家立刻上前,引着众人前往花园。
分身,忽然像是失去了支撑,“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像是没了任何声息。
众人皱着眉,只觉得情况不妙。若是象屿城主在压着什么东西,恐怕现在正是到了关键时刻,不得任何分心!
后花园的诡异在月光下显露无疑。看似随意的假山排布,实则是按二十八星宿倒置排列。郝秋的衣袖扫过一株夜合欢,花瓣里顿时传来婴儿啼哭,淡粉色汁液滴落处,青石板上浮现焦黑咒文。
祁鹤突然扯过席雁,她方才站的位置,泥土里钻出半截白骨手掌,指尖还挂着枚青阳宗内门弟子的玉牌——正是三年前失踪的七师弟贴身之物!
席雁捏着玉牌,“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收起尸骨。
郝秋的冷笑惊飞满园鬼鸮。黑雾如活物般缠上花茎,整片花田突然暴动,食人花的利齿间垂落黏液,花蕊里竟嵌着修士的金丹。祁鹤的黄沙凝成巨剑劈下时,地面突然塌陷。
地宫祭坛映入眼帘的刹那,席雁的剑穗无风自动。九根青铜柱上锁着百具尸体,心口皆插着骨笛,笛身上的数字与阿姐记忆中的试验品编号完全吻合。祭坛中央悬浮的卵状物,正随着深海方向传来的震动同步脉动。
诺忆柳目光落在其中,一位妇人身上:“这是前城主夫人?!”
“原来如此。“郝秋抚过青铜柱上的饕餮纹,指尖沾满猩红朱砂,“用修士魂魄当锚点,把交界点藏在深海妖巢下方——倒是会选地方。“
祁鹤的沙粒在祭坛边缘聚成沙漏:“潮汐要变了。“
仿佛回应他的话,遥远的海天相接处炸开数道金光。青阳宗长老们的本命法器映亮半边夜空,惊涛中隐约传来吟吼。
席雁摸索剑柄,突然明白这几日海风为何格外咸腥——那分明是苏醒的虺蛟在吞吐瘴气。
地宫开始震颤时,管家鬼魅般出现在台阶尽头。他的皮囊片片剥落,露出体内纠缠的妖藤,声音却仍是人声:“贵客不妨留下观礼,虺蛟化龙之时,诸位精血可是上等祭品。“
这管家恐怕也是已经被同化,象屿城主现在没有露面,不好评说,但若是真的是在压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么在他没有闭关之前可能虽不能完全处理,但还能压住这些东西,现在……
郝秋的瞳孔化作竖线,佛珠串迸发出血色光芒,躯体第一次感受到战栗,不是恐惧,而是嗅到顶级‘食材’气息的本能兴奋。当祁鹤的沙暴席卷整个地宫时,郝秋撕裂空间抓向妖卵的手中捏了一把灵力化作的锋利匕首,是纯正的玄门灵力。
“咔嚓”妖卵受到重击,裂了一条缝,但随即周围的妖气迅速将其开始弥补。郝秋落在地上,眉头略微簇起,这东西为什么会有她的气息?
莫非…
显然,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随手灭杀了一些妖物,也冲向了青铜柱。
海天处的金光突然熄灭了一瞬。席雁的传讯玉牌滚烫,黛璋的声音带着血气:“首席,今日支援过来的三长老本命灯...灭了!“
诺忆柳木清漓等人自然也接到了信息。
“那边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再这么下去,恐怕伤亡会惨不忍睹!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前去支援!”诺忆柳斩掉冲过来的几只妖化人。
祁鹤的沙刃斩断第九根青铜柱时,妖卵表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郝秋的利刃距离卵心仅剩半寸,却硬生生停住——卵中蜷缩的身影竟与白塔城主有七分相似。
“住手!“一声暴喝震得地宫碎石簌簌而落。象屿从坍塌的台阶跃下,衣袍被妖藤撕得褴褛,手中却捧着盏青铜古灯,“此卵封着白塔最后的人性,碎了它,虺蛟即刻化龙,就是不成也当更加精进,届时百姓可能死伤将会不计其数!“
仿佛印证他的话,深海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席雁的剑穗应声炸裂,露出藏在玉珠里的记忆晶石——那是七师弟临死前用精血凝成的画面:白塔城主站在虺蛟颅顶,半身已化作布满鳞片的妖肢,身后一条似龙似蛇的尾巴飘荡,正将试验失败的修士投入蛟口。
“三年前暴雨夜,兄长说要造个能镇住虺蛟的活祭坛。“象屿指尖抚过灯盏上斑驳的铭文,那是白塔年少时教他刻的安魂咒,“他把自己炼成半妖之躯,却反被虺蛟的恶念侵蚀。“
郝秋落在象屿旁边,突然缠住象屿脖颈,微不可查的黑雾顺着血脉侵入:“既然早知是错,为何纵容妖傀害人?“
“因为那些本该死的。“木清漓突然开口。她撕开旁边一具尸体的衣袖,露出腕间与阿姐如出一辙的缝合线,“被选作试验品的,都是自愿献祭的将死之人。估计白塔练这妖傀术,原本是为给魂魄找个新容器。“想了想又补充,“当时白塔城主的夫人因救人而被妖物杀死。”
仿佛要验证她的话,祭坛四周的青铜柱开始嗡鸣。百具尸体心口的骨笛飘出幽蓝光点,在空中聚成白塔的虚影。虚影中的男人正在给病榻上的老妇喂药,那是二十年前的曲晃瘟疫——正是虺蛟第一次苏醒的前兆。
“看到了吗?“象屿突然捏碎古灯,灯油泼在妖卵上燃起青焰,“当年我们用三百生人才勉强封印虺蛟,兄长说这次要换个法子。“火焰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卷宗,记载着每个试验品生前的善行:阿姐为救落水孩童冻坏双腿,七师弟自愿替换被掳走的渔家女......
郝秋悄无声息地摸索着象屿的记忆,确实如此,倒也不能说其实在说谎,收回手。
就是说至少在十多年前,曲晃城就已经有那些信奉邪神的人开始他们的“降神“计划。而白塔城主明显是被其蛊惑。
“300生人,你们疯了吗?!”
“这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突然,地宫穹顶凝成星图:“二十八宿倒转,六合阵眼移位——好个偷天换日!你们把虺蛟的因果转嫁到试验品身上,用善魂织成锁龙网!“诺忆柳怒道。
海啸声穿透岩壁,惨叫声隐约传来。郝秋的匕首刺入妖卵,却摸到枚温热的玉珏。
席雁瞧见,猛然一惊。
这正是席雁记忆中母亲临终紧握的那枚皇家信物。电光石火间,她终于看懂卦象:白塔竟将最后的人性封在虺蛟逆鳞处,而眼前的妖卵不过是......
“镜像傀儡。“
席雁的剑尖突然调转,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喷在玉珏上时,虺蛟的嘶吼陡然变成哀鸣。深海方向亮起冲天光柱,隐约可见白衣长老们正将某个散发金光的物件压入漩涡中心。
象屿突然大笑,笑出满脸血泪:“兄长赌赢了!“他官袍下的皮肤寸寸皲裂,露出底下流转的星图——原来他才是真正的阵眼,二十年来靠燃烧寿元维持这封印大阵运转。
但大阵本来就是由生人所祭,总归是充满邪性,所以会有不断的要挟气息渗出,就算他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也终究会被其同化,所以干脆便任由其同化加以控制。
象屿大喊:“最后再借你们的灵力一用!”说着众人的灵力便被抽取大半,向着其汇聚而去。
“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作为大阵的一部分,我无法杀死在阵中生活的这些被动同化的妖化人,他们也是这阵的一部分,而今日,既是天使,又是人和,你们便是人和!你们杀了这些人,有回了花园中的镶嵌阵法,我才能安心的做接下来的事。”
象屿的目光落在席雁身上带着追忆和哀悼。
地宫开始崩塌时,众人冲天而起。郝秋最后回头望去,看见象屿在妖火中化作青铜柱上的新浮雕,指尖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而深海的霞光里,一道半人半蛟的身影正随漩涡沉入深渊,手中紧握着属于皇家的半枚虎符。
“所以白塔盗取孚泽国虎符,是为借用龙脉之气镇压虺蛟?“三日后,席雁摩挲着修复的玉珏。
郝秋睨了一眼。黑雾从袖口溢出,凝成象屿的身影。虚影中的男人正在抚摸冰棺中女子的面容,那女子颈间戴着与席雁一模一样的玉珏。“准确来说是象屿所盗。他可不止偷了虎符。“郝秋弹指打散虚影,“还偷了冷宫美人的一缕魂——你的母亲,才是真正的锁龙钥。“
席雁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就是说初识象屿和白塔二人想法是相同的。”
郝秋想了一会儿:“你的母亲在入宫前就和象屿相遇过,有过一段情缘,约好两年后相见,届时象屿将会带走你母亲,不过很可惜,你的母亲受人所累,做了舞姬,好巧不巧?便被皇帝相中带回了宫。”
“象屿当时偷盗得了虎符后,从冷宫路过,发现了死去不久的你的母亲。”
海浪突然拍碎窗外的霞光,祁鹤的声音混着咸腥海风飘来:“我在交界点废墟里找到了有趣的东西。“他掌心的沙粒聚成微型祭坛,坛心赫然是半枚染血的息壤,“你猜这个沾的是谁的血?“
郝秋瞧着那一点息壤,抬眼目光便和祁鹤相撞,少年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极了温和的暮光。
郝秋有了一些猜测。
暗潮在席雁眼底涌动。她终于明白母亲临终那句“我会跟着你“的真正含义——冷宫十年的刺骨寒意,原来不止是冬雪的温度。
那样强烈的执念,使得母亲竟真的想要跟着她离开。可皇宫有龙气所在,便只能被困在原地。
“涪儿……”恍惚间席雁好像听到了很久以前母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