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书屋 历史小说 流华录 新修第三十六章 白衣

新修第三十六章 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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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吁——”

车夫的马鞭凌空打响,疾驰的马车在驰道上骤然停住,整座马车被巨大的惯性推出了丈远,方才停下。

未及车夫说什么,内中的刘和一身朝服从马车里一跃而下,急急忙忙往太常府内奔去。

门前的侍卫连阻拦通报都未来得及,刘和已然冲了进去。侍卫们彼此看看,皆是心中诧异:“这位朝中新贵从未如此失态过,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一旁的什长看了交头接耳的卫士,皱着眉叫道:“刘公是你们可以议论的么?做好你们的本分!”

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众卫兵不再多嘴,只是脑子里却都明白,这位当朝新贵、皇室宗亲,一贯和太常寺常来常往惯了的刘侍中,今日极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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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孙原,此刻正舒坦,已是亲自下厨,备了一桌饭食。

难得看见他亲自动手,张承和臧洪正好借着机会不走了。

望着他俩摩拳擦掌的样子,孙原不禁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你俩这副模样,不像是大汉的官员。好歹也是太学出身,能否矜持一些?”

二人满不在乎道:“当初在药神谷时,刘侍中尚无所谓,如今随公子下得庖厨也不算什么。”

此刻孙原已退了紫衣,内袍贴身修长,将他周身勒得愈发清瘦,臧洪望着他上下一打量,道:“平素里瞧不出来,如今倒是觉得公子确实有些太瘦了。”

孙原摇摇头,只是道了一句:“我一贯如此,只是吃得少。”话说着,手上亦不慢。

太常府的庖厨乃是小灶,本是专为来京的官员、诸侯王准备膳食的所在。如今太常府内只有两位太守、一位都尉,庖厨上下备好的食材自然充沛许多。先是捡了一条鹿腿,经过腌制,得以久存,自带一股咸香,比不得熊掌软嫩,腌鹿肉太过紧实,还是需要厨刀来。

青砖地面上浮着层薄露,孙原的云纹锦履踩过水渍时,鹿皮底子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端着漆盘的手微微发紧,盘中鹿肉炙蒸腾的热气在廊柱间氤氲成雾,将廊檐下垂着的朱红绉纱宫灯都染得朦胧。

“公子这手炙肉功夫,怕是尚食监的庖长也要自愧弗如。“臧洪在右侧笑道,玄端袍服的素纱中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鎏金错银的环首刀。他话音未落,庖厨檐角蹲踞的陶制鸱吻突然炸开一道裂痕。

李怡萱的芷歌剑先到。

素纱裙在雕花窗棂投下的光影间绽开,剑锋擦着臧洪耳畔掠过时,带起他冠缨上缀着的青玉珠串。廊下青铜仙鹤衔灯突然倾倒,滚烫的蜡油泼在青砖上,映出梁间翻落的黑影——那侍女发间插着的金步摇竟是用七枚淬毒银针绞成的!

“当心暗器!“孙原旋身将漆盘横推,鹿肉炙的铜盘堪堪挡住三枚透骨钉。他左手剑指凝气成霜,太常府悬山顶的鸱尾脊兽突然簌簌震动,瓦当上“长乐未央“的篆文在剑气中碎成齑粉。

刺客的藕荷色深衣下摆忽如流云漫卷,腰间的玉组佩竟暗藏机括。李怡萱的剑尖刺穿她右肩时,一串玛瑙璎珞突然迸射,其中裹着的毒砂眼看就要沾上孙原的织锦直裾——

“铮!“

臧洪的环首刀鞘横空劈下,刀镡上错金的獬豸兽首正咬住毒砂囊。那刺客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廊柱间悬挂的青铜编钟,十二枚钟磬齐齐震响,惊起檐下栖着的夜枭。

廊外忽有夜风穿庭而过,吹散方才激战扬起的尘灰。月光重新照亮庖厨檐角的陶鸱吻时,飞檐上竟然轻轻掠过一道影子。

素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光滑柔软的绸缎,在门口展开,曼妙的身姿藏在剑光下,封住了刺客的所有前路。

“雪儿!”

孙原眉头深凝,他不知道眼前的刺客修为多高,即使只是普通的刺客,他亦不愿李怡萱出手,便是一分一毫,也不可以。

“铿!”一声交击之声传来,半截匕首飞向半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李怡萱的身影骤然停住,手中芷歌剑已然停下,剑尖所指,正是那侍女刺客项前。孙原的速度本在她之上,她停剑之时,他已在她身侧,左手剑指已凝聚一团剑气。

“啊——”

旁边传来侍女的尖叫声,手中的托盘连人一同摔倒在地。

刘和虽是最后一个步出房间,却是手疾眼快,冲那侍女甩了甩手,那侍女全身哆嗦着冲刘和跪伏在地上伏了一伏,方才收拾东西匆忙跑了出去。

李怡萱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气质亦是清丽出众,左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仿佛是清泪将落未落一般垂在眼角,更添一抹哀婉之色。

这女子,眉宇间藏着一抹忧郁神色。李怡萱望着眼前的女子,心底仿佛有个角落,轻轻松动了。她眼神略一松懈,轻声道:“你不像是刺客。”

那女子抿了抿嘴唇,眉心不由皱起,低声道:“你杀了我罢。”

“说!谁派你来的?“李怡萱的剑锋抵住女子咽喉,却见她唇角突然溢出黑血。

孙原手疾眼快,剑指急出,连点数处要穴,一股磅礴真元只冲刺客胸口,一口黑血当场喷出——竟是生生将毒血从腹中逼了出去。

“但凡刺客失手,理应有杀身成仁的决心。”

孙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姑娘,不像是死士。”

他侧脸望着雪儿,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无妨。”

只这一笑,便让她安心了。芷歌剑缓缓收回,秋水般的剑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

“你不杀我?想必是想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那女子气息微弱,只是摇摇头:“我只是奉命杀人,却什么也不知道。”

门外,车马骤停,刘和的声音由远及近:“孙青羽,你给我出来!”

孙原皱着眉头,这可不像是巧合。

刘和一路冲入中堂,望着这刺杀的场面,微微愣住了。到底是他见惯了场面,随即晃过神来,拉着孙原进入偏厅。

“哥哥你还没吃饭呢!”李怡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却被刘和毫无怜惜地顶了回去,“人命关天!”

孙原没见过刘和如此慌张过,却不知道刘和更加惧怕他——这个瘦弱的魏郡太守一进帝都开始,就没发生过好事。

封谞、徐奉这两个孙原都没听过几次的名字,还有河南尹何进、越骑校尉何苗、城门校尉赵延,这些名字孙原哪怕见过人也未必能记住,此刻听刘和一一道来,竟有些陌生。

刘和慢慢沉稳下来,孙原知道得越多越安全,他现在有些摸不清楚当今天子的性子。但是他相信他父亲的话,刘虞、张温、崔烈、袁滂在他出宫之前拉着他说了许多,言辞急促有力。

复道血案,这是一桩错漏百出的案子,两百人,从越骑营调出,到京兆尹府上换了两百人,再到复道南宫替换了两百人,结果还和两百名挖掘地道的太平道刺客在复道血战,居然一个都没跑掉,四百条人命,四百具尸体。

京兆尹、洛阳令,再到光禄勋、执金吾、北军越骑校尉、南军皇宫卫士,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事发之后还能拖那么久才被刘虞查出来,明明所有的调动都是破绽。

这是巧合吗?这能是巧合吗?

孙原沉默了,从头到尾都是局,自己和赵空还是被天子调进清凉殿,从头到尾目睹了全程,而自己此刻才知道。

天子这个局,目标从来都不是自己,只是让除夕大典那夜的目光尽数聚焦到身在清凉殿的自己罢了。

复道血案,背后一定是天子。

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原没有说话,他其实已经想到了,但是还不能下定论。这些日子,他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和他打交道的还有袁术、袁绍,还有马元义,甚至还有此时居住在太常寺里的一堆新任魏郡掾属。

他有些难以招架。

明面上的复道血案,暗地里的太平道教众,天子的目的到底在哪里?

何进、何苗、封谞、徐奉,还有袁隗、杨赐,还有刘虞、袁滂、崔烈、张温——帝都太乱了。

刘和翻身坐到了案几边,抄起水瓮,猛灌了几口水,稍微平复了心情,低声道:“父亲一直叮嘱我,要我看好你,切莫让你进入了这场漩涡之中,可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和你出现在清凉殿有关联。”

孙原摇了摇头,转身望着刘和,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匆忙疲惫的当朝侍中,缓缓道:

“可是目前并没有人认定——或者说——上奏天子,将我和复道血案联系到一起。”

刘和点头,确实如此,只不过他自己一直觉得这件事的目的是孙原,是这个最近几日风头尽显的魏郡太守。

孙原抬头望着刘和,缓缓道:“倒是有个人,让我觉得危险。”

“谁?”

“马元义。”

刘和哑然,那个自称是太平道教众的马元义,只怕不是寻常太平道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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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宣室殿。

刘和去而复返,到殿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扶着门口的柱子大口喘着粗气。

殿内,中常侍封谞和中常侍徐奉一同站在天子身侧,天子的面前放了一封奏报,一封新任魏郡太守孙原被刺杀的密报。

京兆尹刘陶虽然已经被免职,但是京兆尹下属各官仍在,孙原刺杀的消息早就从太常寺传出,刘和离开太常寺的时候,太常寺早就抄送消息给宫内和京兆尹寺,刘和到皇宫的时候,天子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天子干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缓慢的节奏,整座宣室殿回荡着清晰的“哒哒”声。

“朕还未来得及让他做些什么,就有人想杀他了?”

天子冰冷的声音直直传入两位中常侍的耳朵中。这两位在朝堂上站了十几年,什么风浪未见过。当年诛杀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满门的时候,天子也是这么坐着,脸上还童稚未去。

转眼十六年过去,今日的天子已是心有猛虎、手有锋芒的人了。

天子望着眼前的薄薄的绢帛,嘴角咧出一丝丝冷笑,徐奉和封谞微微弯着腰,看不见天子脸上的神情,只是听着那冰冷的声音。

“徐寺人、封寺人,你说如今这天下,朕怎么连任命一位太守,都要被人刺杀?”

“朝堂上的人,就如此见不得朕用人么?”

冰冷的声音透着锋芒,直直刺入心底,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衣衫,那是莫名的危险。

动物面临危险时,皆有本能。人也一样,何况是他们这些久在朝堂上、与士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的宦官。

徐奉和封谞身体一晃,同时跪倒在地:“陛下多虑了。”

大殿里摆了几十个火盆,便是地面也烤得温暖,可是封谞和徐奉的手却比地面的石砖还要冷。

很久很久,没有见天子这样冰冷了。

天子喜欢十常侍,每个人都在天子小时候抱过他,他们是天子曾经以为的“亲人”,只是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朝堂里,天子永远是孤家寡人,没有亲人。

“多虑……”

天子喃喃自语着,突然笑了出来,一手撑着扶手,从座榻上缓缓站起了身,身影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来。

“陛下!”徐奉双手同时撑住天子的另一只手,双膝赶紧跟着离了地,托住了天子的身体。不同于封谞肥胖的身体,徐奉干瘦许多,动作也比他更迅捷几分。

天子稳了身形,袍袖甩了甩,两人知趣地缓缓后退。任由天子一人缓缓走下皇座,走到空旷地大殿中。

他步履蹒跚,只是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这座宣室殿是天子寝宫,可是谁又能知道,这座天子寝宫,也曾领令这位大汉的天子惊恐过、害怕过。

“多虑么……”

低沉的声音在空挡的大殿内回响,徐奉与封谞迅速互视一眼,这位天子,越发让他们看不懂了。

骤然间,天子大笑出声来:“哈哈哈……”

两位中常侍仿佛心中有什么被天子抓住了一般,同时身上打了个哆嗦。

天子……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天子止了笑声,他身前,是两幅巨型画作。

七年之前是熹平六年,天子突感良心发现,请著名画师江览将前太傅胡广与前车骑将军黄琼两位股肱之臣的遗像画出,悬挂于宣室殿之中,日常起居均能观贤臣遗像。并请一代文豪蔡邕为二公作赋,并挂于宣室殿中。

天子看着两幅画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你们退下罢,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奉与封谞同时一愣,心中心思百转,彼此皆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迟疑疑惑之色。

“先退下。”徐奉低声警告了一句。封谞心下踌躇,今日天子极不寻常,还是先行离开为好。两人同时深深做了一揖,同缓缓退出大殿去了。

门口,刘和束手而立,一见两位中常侍同时退了出来,不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迎了上去:“二位常侍留步。”

徐奉与封谞望着刘和,同时皱起了眉头。

刘和微微作揖,笑问:“孙太守被刺杀一事,陛下可有说什么?”

封谞和徐奉心中皆是一阵胡思乱想,刘和虽同是天子近臣,却从未与他们这般说话过。

这个孙原,果真不简单。

当下便听徐奉干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侍中是内臣,孙太守是外臣,内外不可结交,这是大汉铁律,侍中如此关心,不觉不妥么?”

刘和轻轻一笑,摇头道:“二位常是有所不知,这位太守是陛下让下官亲自接进来的,任命的诏书也是由下官亲自发的,陛下嘱咐过下官,务必亲自照应,皇命如此,实在难以推脱。”

他望着两人脸上神色,心道:“早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放过青羽,他进帝都这几天动静闹得如此大,不信你们未曾查个清楚。”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在大汉帝都之内,孙太守遭遇刺杀,亦是一件耐人寻思的事情。天子如何关照孙太守,二位消息灵通,想必不用下官多说罢……”

徐、封二人再度互视一眼,心中各有几分明白了。后者缓缓道:“陛下不曾说什么,便让我二人出来了,想来陛下也在气头上罢……”

全然是废话,刘和也不计较,望着两人模样,显然各有心思,也不再多问。他望了望天色,不由心中隐约担忧起来:青羽,你需加倍小心了。

“惟道之渊,惟德之薮。股肱元首,代作心膂。天之蒸人,有则有类……”

宣室内,天子低声长吟,缓缓输出一口气。

“太平道、袁家、宦官,你们说,这次朕能不能将你们一同连根拔起……?”

灯影明灭,天子的脸上竟露出诡异而自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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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萱和林紫夜似乎习惯了孙原被刺杀,也许也是因为这次是名女子,这女子的修为不高,连李怡萱都未必能赢过,又如何刺杀潜修十年的孙原?

待林紫夜和李怡萱睡下,孙原缓缓走到中庭,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中握了渊渟剑。

庭院里月光如洗,清辉洒落,洒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仿佛银霜覆地。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吹动了他略显凌乱的衣襟。孙原抬头,凝视着那轮明亮的圆月,心中的思绪却如同万千波涛,翻滚激荡,难以平息。

“天子到底要做什么……”他低声自语,语气中掩不住的冷静与深思。手指微微收紧剑鞘,渊渟剑的锋芒映射出月光的寒辉。脑海中,他将这些天的种种线索拼接成了一幅图景,渐渐揭开了这场深藏暗流的权谋之局。

太平道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将朝中权贵一一收纳,甚至将帝都的每一根神经都钉上了他们的符咒。毕岚、封谞、徐奉这些宦官,何进、何苗这样的外戚,乃至世家门阀魁首的袁家,都或明或暗地沦为他们的棋子。这些权贵以下,还不知有多少官员已经成为太平岛的暗桩。

但其中最让孙原心生警觉的便是袁家。袁绍、袁术兄弟,表面看似强势独立,却不过是袁隗的一对木偶。

袁家一向张扬,只不过袁隗在背后巧妙操控一切。若论谁才是这局棋盘的真正主宰,非袁隗莫属。袁绍与袁术兄弟,虽各自险要,然不过是袁隗手中轻巧翻转的棋子而已,掌控着两兄弟的命运,亦如在掌中走线的绳索,缠绕无形。

而更加令人不解的是,袁隗与这些权臣,为何会选择与太平道勾结,背弃大汉的国本,行这些贼寇的勾当?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

在这盘棋中,袁家所谋求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富贵,而是将整个朝堂置于掌控之中,从而一举定乾坤,控制帝国的未来。

他们的真正目的,终究是要将朝堂上的所有对手一一铲除,手段之狠辣,心思之深沉,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孙原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光芒,手指轻轻抚过剑柄,沉默片刻,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那被月光镶边的庭院。庭院中的花草依旧静谧地生长,可他心中的动荡却一波接一波,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暗流的蔓延,带着一股无法摆脱的沉重。

他自小温文尔雅,心性柔和,到了这帝都城里,满眼皆是权力争夺、阴谋诡计。这世上的权力争夺,早已远离了世间百姓的福祉,更多的是一场场无休止的斗争、吞噬和背叛。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臣们,谁还关心百姓的疾苦?他们不过是为了个人的私欲和野心,眼中再也没有丝毫对天下苍生的怜悯。

孙原突然觉得,或许张角才是那个真正为苍生的人?

马元义敢如此直面我,必定早已洞察这场博弈的结局,知道一切命运的线索早已被缠绕成无法挣脱的网。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难逃其网罗。即便此刻他将我推向袁家,意图借袁绍与袁术之手将我吞噬,我不过是这场权力漩涡中的一颗棋子,一名无力改变局势的旁观者。那条布满血腥与背叛的道路,将一一吞噬所有涉足其中的人,最终,包括我自己。

孙原的眼神逐渐凝固,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无奈与悲凉。

曾经亦曾憧憬着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能够挽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他在帝都之中,听到的每一句话背后都藏着一场无休止的算计,尔虞我诈连接不绝,而真正的民生疾苦,却被这些人抛诸脑后。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那种对百姓的怜悯,那种渴望和平与安宁的心情,早已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权力斗争中变得模糊不清。世间是否真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那个理想中的世界?那百姓安居乐业,百官清廉正直的天下?

他不过是夹在这一场风暴中的小人物,身不由己地被推向不同的角落。

月光照在他脸上,勾画出他冷峻的轮廓,却无法掩饰他眼中的悲哀与无奈。

权力的漩涡越转越急,他的身影在庭院中孤独地伫立着,仿佛一柄锋利的寒剑,虽不发一声,却在这片夜色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辉。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飞檐上,一双剑眸直视中庭的孙原。

杀皇绝杀!

第三次见到这位传说人物,孙原反而觉得平常,这位前辈高人来去无踪,可每次都不曾对自己下死手。

孙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轻声问道:“前辈,复道血案是否出自你手?”

绝杀依旧保持着那份冷寂的神色,站在飞檐之上,身形如同鬼魅般难以捉摸。他并未答话,双眼只是微微一闪,眸中泛起一丝深邃,仿佛连夜色也无法掩藏他那份阴冷的气息。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依旧沉默。只见他在一瞬间,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般,突然飞身离去,速度之快,仿佛一阵冷风掠过。

孙原未及思考,眼神闪烁着警觉,身形如箭,立刻追了上去。只见他身形一晃,飞跃上屋顶,瞬间与绝杀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二人如影随形,仿佛成为了这夜空中的两道飞鸟,在飞檐之上疾驰而过。

夜风拂面,孙原的紫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月光洒在他身上,衣袍上的纹路隐约可见,那些古老的图案如同历史的印记,带着几分神秘与沉静。他目光如电,时刻锁定着前方的绝杀,动作极为敏捷,飞檐跃下时脚尖轻点,便又一跃而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这一夜,雒阳的街道空荡无声,街边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周围的建筑物高低错落,犹如迷宫般铺展开来。孙原的身影与绝杀交错飞跃,飞檐上的瓦片在他们的足尖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却被风声吞没得无影无踪。

忽然,前方的景象变得有些不同了。随着两人越飞越远,月光下逐渐显现出一座高大的塔影,塔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似是亘古不变的象征。

正是白马寺的梦缘塔,梦缘塔屹立帝都城西侧,塔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显得异常幽深。似乎是绝杀早已知道自己会被追上,径直向着那里飞去。

孙原看着那座屹立在夜色中的梦缘塔,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如今,绝杀却再次将他引导到这里,心中的疑虑更是渐渐加重。

他身影骤停,眼前一股磅礴无匹的威压直逼而来,半空中的身形转了一个圈,落在飞檐上。

月华如水,脚下庭院寂静,方圆数十丈内漆黑一片,只有三五盏灯火影影绰绰。

孙原能感受到到那庞大威压的源头,便在前方的白马寺中,但他却不敢贸然前行,这般威压定不是寻常人。

此刻,一位老者布衫落拓,停留在梦缘塔前。

那人一身布衣,轻飘如云,孤身在白马寺内行走,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天地都随着他的步伐而改变。白马寺内的僧人,虽修习武学多年,却一个个如同孩童般脆弱,在他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数十位僧众,横七竖八地躺在寺庙的各个角落,目光空洞,气息全无。偌大的白马寺,仿佛一座死寂的孤岛,宁静而冷酷,连一丝生气都没有。

那人站定在梦缘塔前,眼神扫过整个院落,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与轻蔑,不经意间一转头,朝着远处隐匿的孙原方向望去,冷冷一笑,声音响亮而又带有穿透力:“那边的少年,莫再窥视了,下来便是。”

这声音如雷霆般震动了孙原的耳膜,清晰且威猛。虽然孙原并未亲眼见到那人的模样,但却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透了。心中一惊,孙原暗道一声不妙,那人竟能在如此距离下洞察到自己的行踪,果然不是普通的高手。

他知道,若是继续躲藏,必定会被对方发现并逼出。思索片刻,孙原最终咬牙决定,轻轻一跃,从高处飞身而下。几番轻盈的腾跃,他稳稳落在了梦缘塔院落的屋檐上,几乎无声无息。

此时,终于得以近距离细看那人的模样。只见他白眉如银,黑发飘逸,布衣高冠,一身洒脱如剑,飒然挺拔,气质卓然非凡。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隐隐的锋锐气息,仿佛一把未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锐利无比,尽管他未曾出手,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看似简朴的装束,在他身上,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孙原心头微沉,知道眼前之人非凡,必定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绝世高手。此刻的白马寺,仿佛已经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完全控制,无人敢出一声。即便是那群本应镇守寺庙的僧众,亦如垂死的苍蝇般,无力反抗,任由他主宰。

那老者缓缓抬起头,视线再次锁定在孙原身上,嘴角微微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眼神深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淡然道:“竟还是个流虚境界的少年,可叹未出江湖几许载,世间少年又出一辈。”

孙原纵然不知道这老者修为如何恐怖,便看这一地横七竖八的白马寺僧众,也该晓得此老不同凡人。

孙原刚稳住身形,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视四周,便见不远处,另一侧的青衣少年缓步而来,不禁心中一动,眉头不自觉地微蹙。

“二哥……”他默默低语,心中疑云重重。虽然赵空与自己是旧识,但此时此刻,这种巧合显得太过诡异。

赵空的身影渐现,在远处那座古老的梦缘塔前,步伐轻盈,只不过没有了平日的嬉笑之态,眉眼间掩不住那股冷峻与矜持,他的目光与孙原相交,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未言语,仿佛彼此心中早已明了许多话不必再说。

此时,两位少年剑客齐齐面对那位身影朦胧、如老树般苍老的神秘人物,然而即便是他们,面对此人时,心中竟然毫无半分自信。

老者目光悠然扫过两人,唇边带着一丝淡笑,声音如风般轻柔,却自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渊渟、太极,竟然落到两个后生手上,着实可惜了。”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悄然凝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仿佛这声音蕴含着无尽的岁月与力量。

就在这时,背后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剑尊大驾光临,老朽迎接迟了,赎罪、赎罪——”

话音落下,一位老者步履沉稳地走入视线,他手持一根九尺长杖,杖如铁柱,屹立不动。此人身影不高,却自有一股无与伦比的威严,正是帝都武学修为第一、白马寺寺正——康巨!他眼中蕴藏着深邃的智慧与岁月的沧桑,一身修为尽展,竟然也是流虚境界的顶级高手。

令赵空与孙原震惊的是,眼前这位似乎并不起眼的老者,竟然是那位传闻中被誉为“剑道第一人”的王瀚——天道八极之一的剑尊!

王瀚仍未回头,他依然保持着那股不疾不徐的气度,轻笑道:“康巨,你也老了。”声音温文尔雅,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锋芒,仿佛在瞬间刺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康巨的步伐微顿,但随即恢复如常,他嘴角微微一笑,眼中却暗藏警惕。

他平稳地吐出一口气,口中缓缓说道:“剑尊乃江湖方士,修行四海,今时今日造访白马寺,可是有何要事,定要亲临这梦缘塔下?”

王瀚微微抬起头,目光如水,缓缓扫过远处的梦缘塔,眼中神色淡然,道:“老夫为友而来,想看看这梦缘塔的第一圣物‘颠倒梦想’,是否当得起天下第三剑的盛名。”他的话语清冷,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自信。

康巨眉头微挑,目光中掠过一抹淡淡的讥诮,他轻摇头道:“‘颠倒梦想’不过是江湖的传言,梦缘塔自建成以来,尚未见过此物。剑尊不必再为此事挂怀,回去也好。”

王瀚依旧面带微笑,似乎对康巨的话并未放在心上。他的眼神未曾移开那座高耸入云的塔楼,淡然道:“老夫所言非虚,若‘颠倒梦想’真如传闻所说,必定能够当得起天下第三剑的称号。”

这时,康巨已行至王瀚身后十五丈处,他停下脚步,身姿如松,稳稳地伫立。赵空与孙原两人亦默契地分别站在两侧,三人恰成三角之势,将剑尊王瀚严密地围在其中。空气似乎因他们的围合而变得凝滞,仿佛随时都会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王瀚依然笑得温和,那笑容如一池春水,平静而深远

只是,这庭中威压,却悄然多了一分!

孙原的心脏猛然一沉,那股压迫感在空气中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令他几乎难以自持。他只觉得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剑,横亘在他的心头,每一寸呼吸都被剑气压得几乎要断裂。

今晚的白马寺,恐怕定然不会善了。

忽然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仿佛天地在此刻凝固,周围的风声、脚步声,都在此刻仿佛消失无踪。

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仿佛天地为之定格,一柄剑在瞳孔中不断放大——剑尊出剑!

那一刹那,王瀚的身影如惊鸿掠过,轻轻一扬手,剑气随之而动。空中忽而传来一阵悠扬剑鸣,仿佛雷霆自天际激荡而来,震撼四方。剑气自王瀚体内涌现,犹如滔滔洪水,势不可挡,瞬间吞噬了天地间的光影与气息。此剑气并非直指敌人,而是自其体内渗透,宛如锋锐刀刃,欲将整个白马寺的山河,割裂成无数碎片。

这便是剑道威仪,超凡脱俗的剑意,似乎连苍穹都为之动容。

天地间,一切万象仿佛在这一剑下为之停滞。

康巨面色微变,眼中掠过一丝惊惧。四方剑气如潮水般扑来,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冷意,犹如冰雪融化时刺骨的寒气,直透骨髓。他不由得紧握杖柄,体内真气急速运转,艰难抵御这股侵入心神的威压。纵使修为深厚,此时也感到了一丝不安。

赵空与孙原二人亦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体内血液仿佛被那股剑气冻住,浑身一片寒意。此刻的剑气,宛如鬼神附体,无法抵挡,强大到令人心生畏惧。

凭空乍现的无数青色剑气汇聚一处,在赵空身前凝成青色的太极图案,周围映衬着八卦案纹,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剑气中护持周身。

不远处的孙原周身亦出现大片的紫色氤氲,如清波水纹一般荡开层层涟漪。

两位少年剑客,同时上手,凝气为剑,在身前布下层层剑网,生生抗住天道之威!

所有江湖中的传言,此刻仿佛都在眼前应验——这位剑尊,果然是江湖之中无敌的存在。

剑气纵横,仿佛撕裂了天与地的界限,天地为之震动。空气中弥漫着沉沉的威压,仿佛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而至。所有人心中疑云顿时凝成恐惧,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那股剑气压制,陷入一片无法逃脱的深渊。

然而,王瀚依旧面带微笑,温润如风。那笑容中透出几分淡然与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丝毫未曾动摇。即便风暴即将来临,他依旧悠然自得,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切,准备随时迎接。

这便是天道八极、这便是剑尊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