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第四十七章 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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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牢中。血腥味、腐烂味充斥着整座牢房。京兆尹很多年没有抓进来那么多人。
袁术披着斗篷,缓缓走进悠长宽敞的通道,铜炉火炬发出噼啪的声响。
最深的牢房中,马元义四肢捆上铜链,却不曾影响他的活动。甚至于……他的身上连一丝拷打的状态也无,干净的囚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望向翩然进来的袁术,发出了一声轻笑:“袁公路。”
袁公路一身华服锦缎,便是斗篷,也是蜀锦所制。他退下斗篷,难闻的气味令他一直皱着的眉头。
“抓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袁公路厌恶地看着一地狼藉,生锈的锁链和密布的蛛网令一贯钟声鼎食的他极不习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元义望着他,依旧安稳,只是淡淡道:“唐周知道的不比我少,他没有说清吗?”
袁术缓缓俯下身,望着那个前几日还在东方寓里把酒言欢的阶下囚,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造反?”
马元义轻蔑笑了笑,抬起头颅,从凌乱的发梢缝隙中望着高高在上的袁术,又是一声轻笑:
“唐周没有说么?”
唐周。
这个名字被袁术私底下念了无数遍,同为张角亲传弟子,唐周的份量远没有马元义来得重要,毕竟后者是中原与帝都的太平道核心人物,有掌握大局的能力。
“唐周的地位若是能和你比,你也活不到今天。”
“所以马某活到今天,还要感谢他?”马元义反讥一句,冷笑连连。
袁术没有再问。他早已不用强调,马元义再不说,就只有死,而他若是直接死了,那袁家、何进私通太平道的秘密恐怕也瞒不住了。
马元义到底有多少后手,会不会鱼死网破,对袁家和何家捅一刀子,这是袁术和何进最担心的。太平道到底有多少暗桩,他们也无法确定。
“袁家也会害怕我们太平道的威胁?”
马元义轻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道精芒,道:“从你和何进带人杀进东方寓开始,马某便知道性命不保,凭你们几个便想查清我道多年筹谋,与登天无异。”
“你不说,便只有死的很惨。”
袁术背着手,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嘲讽和嫌弃:“你的威胁,袁家还看不上。”
“那便剩下邀功了。”马元义毫不理会袁术的威胁,“堂堂四世五公的袁家,居然和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联手,莫说天下士族,便是我们这些乡野草民也看不上你了。”
“啪!”
袁术一掌拍在牢门上,冷冷道:“你找死,莫说袁家未曾给你机会。”
“这句话还赠你。”
马元义笑道:“马某身死是小,尔等违抗天命,焉能逃脱?”
袁术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牢房之外,河南尹何进正在一众卫士的护卫下盯着牢门——复道血案、白马寺剑圣出剑,他怕死,即使他对太平道下手了,他还是怕死。
他望着袁术出来,两手空空,眉宇神情更加冷峻。
“秉府君,袁某无功而返。”
袁术简单做了揖,他确实看不上何进,但是目下境况的袁家与何家,无疑是一条船上的渡客。
“那便杀了罢。”
何家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本府不在乎一个叛逆的诬陷。”
袁术点头,何进在赌,赌天子信谁,决定了这一点,马元义有没有后手反咬何家袁家私通太平道便不重要了。
众多卫士抽出环首刀,冲进牢中。随后便传来了凄厉地惨叫声,一条一条的生命转瞬消逝。
帝都从不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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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常侍被禁足,天子身边的人换成了蹇硕和吕强,蹇硕新任中常侍,在皇宫之内一副如日中天的模样。
河南尹何进一天一封奏疏,第一个都要送到他这里来。
从马元义被抓开始,何进每日都在抓人,一句“证词为据”便可拿捏帝都之内的所有豪门大族。
短短时间内,何进抓了一百二十七名富商,十二名士族,还有六十二名中常侍的子弟亲戚。
蹇硕已经习惯了,从第一封奏报开始,他就知道何进开始铲除异己,曾经和自己有过节的官员、商人,除了大汉宗亲之外,有一个算一个,都上了奏疏。
新到的奏疏在手边,他甚至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喝了一盏茶,嚼了几口干果,他才随手捡起奏疏,打开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瞬间变了脸色。
“啪嗒”一声,漆盏落地,蹇硕半边身子倒在凭几上,连鎏金席镇都歪到了一边。
“走、走、走,入宫、入宫,去见陛下!”
身边的侍从宦者和小黄门吃了一惊,罕见蹇硕如此失态,匆忙给蹇硕递上足靴和配印,却被他一手打开,“顾不上、顾不上!”
蹇硕一路跌跌撞撞奔着宣室殿而去,连鞋子都丢了一只在半道上。
中常侍吕强守在门口,望着蹇硕一瘸一拐,衣冠不整狼狈而来,登时心头一惊,目光锁在蹇硕手上的奏报。
“蹇常侍……”
他话未出口,便见蹇硕直直扑进自己身前,一把抓过自己的手,崩出一句可怕的话来:“何进杀人了!”
吕强的双眼陡然瞪大,死死抓住蹇硕的双臂:“你说什么?”
“他杀人了,杀了个干净。”蹇硕喘着粗气,将奏疏塞进吕强的怀里,“快,给陛下,呈给陛下!”
吕强二话不说,左右的小宦官立刻上来扶助蹇硕,他拿起奏疏推开宣室殿的大门便冲了进去。
他快步趋行,连鞋子都没脱,匆忙打开奏疏看了一眼,直接落在最后“四百八十八人,尽死”一句上。
心胆俱裂。
他骤然止步,飞速想着何进到底要干什么,如何同天子说明?
开门声早已惊动内中的天子——“吕强?何事匆忙?”
他不及多想,冲入内殿,噗地跪倒在地,双手伏在递上,一卷奏疏在他额前地下,如此沉重。
“陛下……”
吕强稳重的声音如今已是微微颤抖,天子何其聪慧,焉能猜不出?
“说罢,又出了何事?”
吕强没敢多言,双手捧起奏疏,低声道:“陛下,今日河南尹送来了案卷奏疏。”
天子翻身坐了起来,伸着头望着吕强,凝了凝神,脸色一副不悦的深情,敲了敲身前的小几——上面还有没吃完的黄粱和胡饼。
吕强“喏”了一声,匆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在小几上展开那卷竹简。
天子睡眼惺忪的眼睛逐渐睁大,一字一句渐渐映入脑中。
吕强直觉身边的气息愈发冰冷,冷到他连呼吸都已屏住。
大殿无声无息,静得可怕。
良久,天子才笑了出来,那一声笑声,将吕强惊得跪倒于地。
天子的笑声持续了很久,久到蹇硕进了殿门都不敢深入一步。
“传诏,魏郡太守孙原,即刻赴任!”
门口的蹇硕怔住,这件事与太平道谋逆一事究竟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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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寺。
刘和来得比以往任何情况都焦急,即便是熟悉了他的太常丞林梓也不禁有些讶异。
“里面那位,得走了。”
简单的七个字,让刘和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了孙原。
催促赴任的诏书丢在孙原面前,连个小黄门都不派,径直让侍中寺的侍中送来,已经不简单是催促那么简单了,刘和隔着诏书和蹇硕都能感受到天子的怒火。
“我见到了蹇硕,蹇硕只说了一件事,何进杀人了。”
刘和一把夺过孙原的茶盏,一阵狂饮,随口道:“事出蹊跷,我不敢多问,蹇硕亦不敢多言。”
孙原怔住。
他和袁术、马元义也算意气相投,相比那满座的豪门贵族,那恬淡的马元义更符合他的心思,他知道马元义是太平道的人便一心搭救,连第二面都不曾见上,他便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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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南十五里,南池亭。
两道黑影伫立雪中,方圆五十丈内,地面如同被巨大的犁狠狠犁过无数遍,道道沟壑纵横,翻出碎石泥土混合着白雪,一片狼藉。
“你的武功不过区区‘自易境’,也敢来杀我,太平道便只有这等人物么?”
他如同鬼魅,黑夜中只能依稀看见一对眸子亮若星辰,深邃可怕。
言语一毕,对面那人身上登时爆出无数裂帛之声,喷出道道血雾,当场跪倒!
“想……不到……咳、咳”
那人虽是跪倒,口中鲜血淋漓,却仍然握着手中长剑,强支着未曾倒下,仍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语:“区、区一个南、南阳太守,居然……也有这等武学修为!”
他身为地榜中人,一身武学修为早已名扬天下,然而面对一个堪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不堪一击。而这少年,竟未出他的剑。
眼前这个人,究竟何等可怕!
“你若是不死,回去告诉张角。”
他若不世神魔,睥睨万千——“离我南阳远一些,否则……”
“铿——”
他单手划过,一道璀璨剑光如流星划夜,照亮一片天地,不远处一排数人怀抱的古树应声而断。
对面那人双目登时被剑气划过,飙出两道血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痛呼声撕裂寂静的黑夜,远远传开,惊了几道树叶。
玄衣如夜,他一身傲然,转身而去。
他已不必活着,因为他身后的人已经知晓。
几道人影落在这片零落的地面上,那双目已盲的人已一动不动了。
几人注视着这具尸体,良久无语。
为首一人长叹一口气,附身捡起那柄染血的长剑,递给身边一位素雅的书生,道:“左先生,请你携带尚先生佩剑去见教主,告知此事。”
“好。”左先生接过长剑,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修为竟然如此高,老尚是太平道十三道主之一,竟然在他手上撑不住三招。我教中除了三位教主,只怕无人是他对手了。”
为首那人皱着眉,叹道:“我想办法警告张曼成,南阳不能轻动。”
“可是还有两个月就要举事,只怕会打乱教主的布置。”第三个人急道,“不能因为一个孙宇就此放弃大局!”
为首那人摇头道:“孙宇这个人太可怕,他已知晓教主要起事却仍如此淡然,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会想办法让张曼成先攻击南郡和江夏郡,我们时间有限,打南阳太危险。”
那人还要争辩,却被那左先生拦下了:“好了,飞燕说的很有道理,孙宇此人不简单。我先回巨鹿,飞燕,此处事情一了,速速北归。”
“好。飞燕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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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空看着身前的一群黑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连连。
他深夜离开雒阳,本想追上孙宇,孙宇就任南阳太守,他便任了南阳都尉,掌南阳兵事。太平道要起事谋反之事早有征兆,有识之士自然看得出张角勃勃野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返回南阳。
南阳郡虽然靠近帝都雒阳,但是信太平道的人很多,张角早年行医天下,救治了很多荆州百姓,南阳是荆州治所,如果张角鼓动信众攻击南阳郡,整个江南都将遭到重创,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反击力量,张角一旦站稳脚跟,对荆州、乃至帝都心腹之地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赵空决不允许南阳遭受攻击,至少不能是重创。
只不过,他在返回南阳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很不想见到的人。
在孙宇杀人的地方,赵空知道孙宇已经离开,知道自己没有寻错方向,也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开了杀戒。
“我说,诸位,你们一定要穿着黑衣服么?”赵空无奈耸肩,道:“大白天的,吓到我了。”
“少废话,受死!”
赵空登时觉得自己有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们……能不能换句台词,不觉得……很俗吗?”
白天以黑衣行刺,倒是一般人不敢做的。思来想去,貌似还是只有那个屠夫出身的国舅才干得出来的事。
他自然并不能猜到,太平道和帝都的人分别对他和孙宇下了手。